« Être parfait, c'est être incomplet. »
(所謂完美就是不完整)
〜雨果(Victor Hugo),節錄自«見聞錄» (Choses Vues)
何謂美?美就是完美?源於希臘羅馬時期的裸體藝術,強調人體的和諧比例,用以表現肌肉的流動性與線條美,企圖呈現理想的人體形態。由於希臘神像完美的、平衡的美感形式,使裸露的軀體不再被置於與肉體結合的慾念框架,建立起再現身體的美學觀。職是,裸體藝術從對人體的理想化,逐漸回歸現實層面,以真實人物作為臨摹的對象,並從雕刻藝術延伸到繪畫形式的裸體畫。
林麗玲試圖打破完美裸體藝術的桎梏,在大幅裸體畫中,以「黑痣」和「龍」、「鳳」、「花卉」的刺青圖飾,配合多變的姿態,闡釋中世紀肖像畫與唐朝仕女圖的繪畫精髓,呈現其隱藏於視覺之外的美感經驗。本次«美人痣»展覽,除了延續2008年«黑痣與刺青»的風格,強調人體曲線與「黑痣/刺青」等身體符碼外,更展現對花卉植物的關注。裸體人物身上花卉的裝飾,使畫面增添了幾分陰柔的氛圍。本文擬針對此次展覽的作品,以「美人/黑痣」、「美人/祥龍」、「美人/花卉」、「美人/手姿」等四大主題簡略分述,筆者僅透過本文作為楔子,希冀提供«美人痣»作品的同好者一個觀賞的可能視角,用以再現林麗玲挑戰美感經驗的創作,以及流動於視覺與畫布之外的美學世界。
黑絲帶 | 油畫, 116x89cm, 2009
美人/黑痣,一個完美與不完美的組合,卻是林麗玲創作的主題。仔細觀看畫作,無論大人、小孩、男性、女性的裸體畫,他們身上,亦或臉上皆出現黑痣,這並非不經意的結果,而是畫家刻意再現真實人體的不完美。以黑痣相關作品為例,«黑絲帶»畫中鳳眼、黑髮的東方女子,從臉部、手臂、腹部甚至到掌心散布著黑痣,尤其女子左臉頰上的大黑痣,點明畫家刻意將黑痣/白肌形成對比的用意。女子臉上的黑痣,同樣出現在小孩的系列畫作,稚嫩的童顏上臉頰、唇邊、或額頭皆出現明顯的黑痣。相較於裸體女性身上的普遍黑痣,林麗玲作品中男性身上的黑痣顯著地減少,如«裸男»,僅以零星的方式出現。男性與女性身軀上黑痣的懸殊差距,可觀察出林麗玲有意強調女性身體的不完美,以「看得見」的形式再現身體上的黑色斑點,打破女性身體被置於理想標準的框架。然而,這些黑痣並不會顯得突兀,反而增添了畫作人物的真實性,將有礙觀瞻的黑痣轉化成人體身上美的點綴。
龍與珠鍊 | 油畫, 116x89cm, 2009
女青龍 | 油畫, 116x89cm, 2010
龍刺青裸女 | 油畫, 195x130cm, 2009
美人/祥龍,一剛一柔的搭配,看似突兀,卻在林麗玲畫作中顯得格外和諧。«龍與珠鍊»,半身的女性裸體身上出現一條長龍:龍刺青從女性的右胸前、右肩延伸至右上臂。畫面女子為黑髮、鳳眼,臉部轉向身體的右方,以斜眼注視觀者;深綠色背景的«女青龍»畫作與«龍刺青裸女»有類似的構圖,惟此幅畫的龍刺青,出現於畫中女子的左臂:擁有長鬚的龍頭,位於女子左胸前,蜿蜒的龍身纏繞著左上臂,配合女子左手彎曲向上,置於臉頰的姿態,更能突顯手臂上的龍刺青。另一幅青綠色背景的«龍刺青裸女»,構圖與前兩幅較為不同。畫面女子左手叉著腰,轉向雙眼遠眺的左方,流露出傲人的氣勢。仔細端詳,她的左胸以下到左大腿印記著一條長龍。這條龍全身附有鱗紋,尾則開叉呈毛髮狀,龍捲曲的身軀攀附於女體身上。龍是中國神話想像的動物,中華民族亦自稱為龍的傳人。龍的圖飾自古代表權貴,尤其特別用以指涉皇帝。如此具有陽性象徵意義的符碼,林麗玲透過刺青的手法,打破男女性別框架,將龍圖飾銘刻於裸女的身軀,顛覆陰/陽觀念的窠臼,挑戰視覺藝術的衝突美。
大理花 | 油畫, 116x89cm, 2010
美人/花卉,一個女性美好形象的聯想。花的嬌美、芬芳,是自古詩人常用以形容美麗女子的比喻。林麗玲畫作出現的百合花、大理花、扶桑花,分別以不同的形式與畫面女子結合。«大理花»作品中,裸體女子左手拇指與食指捏著鮮紅色的大理花,置於腹前,與後方的黑色背景呈明顯對比,突顯作為畫家以大理花畫面主體的用意。至於«扶桑花刺青裸女»、«百合花刺青裸女»兩幅作品,花卉的圖飾則直接繪於人體身上。前者,扶桑花位於女子左腹部,以簡單的構圖,勾勒出花朵的雛形;後者,淡紅色的百合花刺青綻放於女子的左肩,與後方桃紅色的背景相互呼應,渲染擴大畫面中花卉與美人的形象,再輔以百合花高雅純潔的象徵,使作品流露清麗脫俗的氣息。林麗玲以花卉作為繪畫主題,並非首次嘗試,在2006年的«拈花惹草»個展,即以超現實手法,透過蝴蝶、花等元素,以完整(如一朵花)部分(如一些散落的花瓣)的借代技巧,表現個人獨特的美學觀。本次創作林麗玲更試著將花卉與人體結合,透過人與花的互為烘托,意欲呈現不同姿容的女性美。
蓮花指 | 油畫, 116x89cm, 2010
美人/手姿,一項女性肢體美的表現方式。林麗玲的作品,除了黑痣與刺青等身體的符碼,畫面裸體人物手部擺出的各種姿勢,亦是另一項創作的核心。«藍鐵灰裸女»一幅畫中,女子遠眺畫面左方,右手拇指與食指相接合,掌心向上,其他三指一前一後微開。女子雙腳交叉站立,她的左手臂微彎,手腕置於髖骨,掌心向外,拇指與食指相接圈成一個圓,擺出與右手相同的手勢;«深緋紅裸女»中紅色背景襯托下的黑髮鳳眼裸女,擁有與«藍鐵灰裸女»類似的構圖,惟此幅畫裸女的左手置於腹前,並非在後,且右手的中指與無名指皆向掌心內彎,手勢亦提高位於右肩;«蓮花指»的背景為黑色,在黃皮膚的女子身上,清晰可見塗有紅色指甲油的雙手,尤其向上彎曲靠近臉頰的右手,可辨識為一般所稱的蓮花指;«龍鳳呈祥»畫中女子左肩與腹部分別為龍與鳳的刺青,升龍張口旋身,回首望鳳,翔鳳則舉目眺龍,構成龍鳳吉祥的圖飾。側身轉向畫面左方的女子,雙手拇指與食指分別相接,掌心一上一下置於腹前,形成相似於「太極」圖的圓形手勢,與龍鳳刺青相對應,賦予整體陰/陽共存的畫面。
林麗玲獨到之處,在於善加利用視覺的意象,激發觀眾無限的想像力。對她而言,在創作時並無對作品設限,每幅畫作皆可從不同的角度解讀,無固定的答案。如同本次展覽「黑痣」、「祥龍」、「花卉」、「手姿」等元素,在無特定框架中與裸體人物彼此進行對話,留給觀看者自行詮釋的空間。何謂美?林麗玲刻意保留人體身上的黑痣,企圖扭轉完美無缺的美感經驗,在畫家的巧筆下,黑痣幻化成圖像符碼的應用,可使觀者在具象的事物外,產生另一個觀看的視角。這是一個隱藏於觀眾和畫布間的異想世界,不僅增加畫面的深度,更可藉由多幅畫作的相互對話交流,將觀眾的視覺從單一畫面延伸至其他作品,進而擴展作品的廣度。是故,林麗玲的作品能產生一股相互牽引的拉力,激起觀看者欣賞畫作的欲望,鋪陳出屬於自我美感經驗的視覺網絡。